在魔界的生活和我想象中的大相径庭,不是每天忙着杀戮的腥风血雨——如果幽助他们每天的例行公事不算的话。关于敌人苍紫的很多都还是未知数,所以我们现在干得最多的事便是每天查资料、翻阅书籍和研究作战,顺便在不造成房屋和自身损伤的情况下研究研究新招式。其实说实话根本轮不到我来担心这些,那帮精神旺盛的人每天对屋子造成的破坏就足以让远在灵界的小阎王每天顶着个财政赤字欲哭无泪。相比之下,既不破坏还帮忙打败敌人的我,真可谓是灵界最欢迎的客人了。但是说实话,在这里的每一天——不管是努力制止受冲动驱使的幽助等人的打斗还是为苍紫在图书室中收藏的少得可怜的资料头疼的日子,都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坦率地说,以前的我,从没想过在一个陌生的世界会有如此温暖如此明亮的感觉,更何况是人人都闻风丧胆的魔域。我放下手边的书,轻轻抖开身边的绒布窗帘,细小的尘埃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在明媚的阳光中打着旋。屋外是幽助他们吵嘴和叫骂的声音,我在古旧松软的书页里微笑,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这样和平的日子。我知道这一定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战斗终将到来。但是至少,让我们在战斗结束后,还能像今天一样,在每一个或阴雨或晴朗的日子,再像今天这样相聚,我们的同伴,一个都不要少,每一个人都能回忆着过去的日子曾经激烈的战斗然后展露舒心的微笑,若真能这样,那该有多好。后来我才知道,人定胜天只是过去的人对自己的无力所做的徒劳的安慰。命运,究竟是早一刻知道,还是就这样怀着无知姑且幸福地生活下去的好呢?
“你好。”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在喊我,但我还是有些吃惊地抬起了头,看见冻矢从客厅的另一头走过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毫无变化的表情于是微笑,“恩,你好,是找我吗?”
他有些让我意外地点头了:“你就是那个新来的阴阳师?那么你认为,光明是什么?”
“光……”我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心里有些困惑。这倒不是因为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而是因为第一次听见它从某个人的口中被以这样的形式表述出来。光明……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会这么问?”我微微地侧头,看他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表情认真却困惑:“我在……寻找光明。之前生活的地方一片漆黑,我不想呆在那样的地方,所以我一直在战斗着,期望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有光的地方。但是在暗黑武术会上,我败给藏马的时候,他问我,他想知道,除了光以外我们还要寻找的东西。”冻矢的双拳在明显地收紧以致关节发白,一看就知道他是个不擅长于表达感情的人,我真担心他的手会被他自己握伤。冻矢的眼中有着清晰的迷惘:“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我们一直寻找的光明,在别人甚至自己的眼中,究竟是什么。如果我们一直寻找的光明是原本就不存在的,是错误的理解,那么一直以来,我们又是为了什么在战斗着呢……?我真的……想知道……”我有些惊讶地望着这个寿命是我的几倍,外表却像少年一样的冷漠咒冰师对着我毫无顾忌地露出了孩子般无助的表情。我张了张口,想不出在这时应该说些什么,我也是不懂得坦率的人啊,于是最后我伸出手去,覆盖在他握紧的拳上,轻柔地替他将手松开:“冻矢君,抱歉……我很想帮到你,可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光明是什么。或许我也是个沉在黑暗底部,努力想要浮到有光照耀的水面,却终究只是徒劳的人。但是啊……我想,有时候,不知道光明的意义也没关系,不知道它在哪里也没关系,因为这些,对不同的人来说,永远具有不一样的意味。光明……大概,就在我们的心里吧。”指了指他的左胸,我微笑着说。话说回来,妖怪的心脏部位是不是和人类一样都在左边呢……算了不管它。对人表达关怀不是我在行的事情,但是偶尔任务后因为受伤休息两天后还有需要安抚一定会扑上来闹的千佳,所以在这方面我还是有一定信心的。因此在看到冻矢脸上有些惊讶却并不是厌恶的表情时,我的笑容渐渐变得开心起来,一边继续往下说道,“对我来说,光明就是和冻矢君,藏马君,还有你们大家在一起这件事啊。你们带给了我光明,所以我很庆幸,属于我的光明,不用我再战斗着去寻找了。”说到藏马时我的神色有些黯然,但我很快就掩饰住了,希望冻矢并没有看出来,“所以,我希望冻矢君也是一样,要是和大家在一起的日子,能给你带来光明的话,就好了呢。”
少年怔住的表情终于缓缓舒展,冻矢望着我,若有所思地回答:“或许……你说得对。光明,在每个人的心里,我竟然,花了漫长的年岁去寻找它,会感到迷惘也是当然的。也许我会试着……去换一种生存方式吧——就像那狐狸说的一样。”
“恩,不过,不用强迫自己去改变也没关系哦。冻矢君现在的——并不是很差的生存方式,至少,我觉得很了不起啊。”谈话有了结束的倾向,我拿起书准备放到书架上,听见背后传来门关的声音,唇角不禁又微微上扬起来。恩,虽然寿命上比我多活了几十倍,内心却还是个需要帮助,连如何对待自己的命运和信念都不知道的孩子啊。用食指将书脊轻轻一推,它随着“嗒”的一声闷响回归原位,我也动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战斗不知何时就会猝然而至,总之现在先逮着一切机会好好休息吧。
“南野学长,不行,真的,不可以啦……”从走廊尽头远远地传来一个声音,弱弱的感觉让我无比熟悉,初季……听她的声音实在不像是遇到危险的样子,于是我犹疑地从走廊的墙柱边望去,而这种行为再一次印证了我这个人的无可救药,明知道过后会受到伤害,明知道没有必要,却还是固执地,坚守地,一定要做。只为了确认一下,初季她没事……
几秒种过后的我奔跑在回房间的路上,脚步声重重地一下一下敲击着大理石的地板,破碎的泪水不断从眼眶中滚落下来,我拼命地捂紧嘴巴才可以抑制住几乎要爆发出来的啜泣。能做到这样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所以当我发现周围已经都是陌生的地形谁也不会发现我的时候,我终于松开了双手,扶着墙慢慢地蹲了下去,任凭自己放声大哭,将昨天早上忍耐至今的所有心酸全部发泄出来,毫无保留地。我真傻,用温柔用牺牲用善良来伪装又有什么用呢,真的难过,还是会难过,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是喜欢着藏马的啊。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像喜欢上藤岛空一样喜欢上其他男生,但是似乎是我错了,在听见藤岛空对我说分手的时候我也只是愣着没有反应过来,而刚刚看见的藏马拥抱着初季的场景,却让我清楚地听见了一声碎裂,清清的脆脆的,像蝴蝶翅膀折断的声音,是我自己,心碎的声音。不是阿空当时的毫不留情,藏马一句冰冷的话也没有对我说,但是他却以这样的方式,清晰地,不留余地地,为我们的关系作了一个决裂。我的手指紧紧地扣着冰冷坚硬的地板,指尖传来了一丝丝牵扯的疼痛,我明白是手指被我近乎自虐般的行为划伤了,但我却并没有减轻力道,而是任性地想,让它去疼吧,如果身体上疼得越厉害,心里的疼痛就能减少得多一点的话……
“藏马君,藏马君,藏马君……”就算是呐喊,我也不敢叫出心底里的力道,怕一旦惊动了不相干的人,会给那两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样的感觉,多像我此时的心情,明明强烈到像要从内炸裂开来,却不能说不能提,等着这本是最美好的情感在心中腐烂成丑陋的伤口,我是那么不忍心,但我却要亲手掐灭自己的爱情,因为我是如此爱他,爱初季,爱这些能让我寂寞的心灵迎来第一次阳光普照再也不是漫雪纷纷的人们,我不能够因为自己的一相情愿就破坏这一切,如果那样,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失去了大家的我,究竟会变成谁。因为如此之爱,所以藏马君,我今天再说一次,最后一次了,我真的喜欢你,从以前起,从那一次你从藤岛空和南宫梦面前保护我起,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我要放弃你了。(S:大段大段的心理独白啊……某霰自己飙文飙得很开心,只是苦了看的亲们了吧,真是对不起,这就回归剧情主线,番茄鸡蛋不要扔过来啊——哀叫——)
在房间里洗过一次热水澡了以后,心情渐渐地平复了下来,套上浴衣的身体似乎还散发着浴室里带出的热气,刚才的眼泪被藏进了心底,仿佛不复存在。黑色长发的发梢上滴落了几滴水珠,落到地板上,破碎的时候悄无声息。我有些自嘲地想,或许以后我该学学它,不要弄个失恋就惊天动地搞得好像世界灭亡。迎面传来一丝寒意,洗澡前忘了关窗,闹腾了一阵后魔界也已经入夜,乘机而入的夜风瞬间夹裹走身上的温度,我站起身来想要关掉它,却在伸出手的一瞬对着无尽的黑暗怔神。那一刻我忽然有了个很莫名的决定,不知怎地我突然很想在这样的夜光中,唱一首歌,用我那并不动听的嗓音。尽管曾经在千佳面前唱过一次被她讽刺为“霰哎我说得狠一点你已经走音走得不像个女生了,喂你真的有上过音乐课吗”,但是我想,能容许我这样肆无忌惮地自由歌唱,除了在这个异端的世界,是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于是我迈开步伐,慢慢走至阳台,夜风因为大开的门扉吹得愈发强烈,我就在那样的风中铺展我的声音,放松地唱了起来。是一首我初听就非常喜欢的英文歌,而选择在此时歌唱,大概也是因为,它最符合我现在的心境吧。
“just one last dance (再来最后的一舞)/before we say goodbye (在说再见之前)/when we sway and turn round and round and round(当我们转啊转啊转)it's like the first time (如同第一次那样)……”藏马君,你记得,那一晚吗……在灵界的屋顶上,我们一起看烟火,我靠在你的肩上睡着,那是你对初季告白的前一夜,尽管没有舞蹈,没有亲吻,没有拥抱,却是我们,最后的绚烂啊。是我最后的幻想,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救赎。
“just one more chance(再多一只舞)/hold me tight and keep me warm(抱紧我让我感受你的温暖)/cause the night is getting cold (因为夜开始冰凉)/and i don't know where i belong (而我不知道自己归于何处)……”
“龙峥学姐。”随着一声轻微的呼唤,歌声戛然而止。我怀着被人发现的惊慌回过头,正对上初季银色的双眸,似笑非笑。她站在隔壁房间的阳台上,一头银色及肩的头发在风中飞舞,月光融合在那样倾泻的银瀑里。不得不承认的是,那一刻,她真的美得让人喘不过气,藏马君会喜欢她,也是当然的。“为什么不继续呢?龙峥学姐的歌,非常好听呢。如果用这来代替那一晚的烟火,其实也很不错哦。”
好像心事又被她轻而易举地看穿,我别过头,用长发的优势挡住自己的表情:“别笑我啦,初季,这么晚了还不睡吗?不会是想说是我的歌太恐怖让你做噩梦了吧。”
“学姐真是变得嘴坏了呢。不知是和谁学的呢?”听见我有些故意开玩笑的不友好,初季了然于胸地侧了侧头微笑着,不知怎地那微笑让我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挫败感,仿佛无论心中的情感多么强烈,我再有多么努力,我都会注定要败倒在这样乖巧的、温柔的微笑下,说已经无所谓是骗人的,难道男生们,不管有多么特殊,都还是喜欢小鸟依人更像女孩子的少女们而不是我这样拥有奇怪能力的笨拙阴阳师么?这样的想法让我刚刚被一点一点缝补起来的心脏又出现的裂缝,每一瓣碎片都在丝丝缕缕牵扯般地疼痛,并不尖锐,却是无法逃脱的,束缚的钝痛。那一刻,我是真的想到了,命运。如果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就是上天所要给予我的考验,那我又何必逃避战斗直至无法前进呢?就这样……接受它吧……我早已开败的爱情。在长久的沉默下我对着已经开始疑惑起来的初季粲然一笑:“要幸福哦,初季。你,还有藏马君,你们都是。就算是……连我的份一起吧。”最后一句声音小小小小,就好像是我对这样的自己提出的疑问,呐,如果你在,符合人们口口声声的传说的话,那么请你告诉我,掌管爱情的丘比特君,这样的我,真的……有资格幸福吗?
明显唐突的回答却并没有让初季如我想象中一样发出“诶?”的疑问声,反而又露出了清晨我感到无限不解的那个表情。那个黯然的,甚至有些绝望的表情。初季抬起脸来,在这样无助的神情下她看起来才真正像个孩童,未长成的,需要人救助和关怀的孩童:“学姐的意思是,让我和南野学长获得幸福吗?学姐认为我和南野学长在一起,就会获得幸福吗?”
“初季……?”初季像自问自答的话语让我忽生惊慌,我突然很想阻止她再说下去,这样怀疑却又绝望的话语,被藏马君听见的话,他一定……会难过的吧……但是初季写在银色眼瞳中的坚定让我张不开口,只能听见她悲伤的声音在夜的空气中弥漫:“因为南野学长喜欢的是我,所以学姐希望我能和他在一起……是吗?如果不这样做,学长会伤心……学姐自始至终在意的,都只是学长的幸福心情吗……那么,我的幸福,我的幸福……又该怎么办呢……”
我终究是没忍住开口打断初季的独白,带着略微焦急而慌乱的心情抢白:“你在说什么啊,初季……和藏马君在一起,难道不是你的幸福吗?你们明明才刚刚开始交往啊……”轻轻将手伸过隔壁阳台,我抚摸了一下她的银色头发,用一个长辈对待孩子的口气说道,“如果只是初季发觉了藏马君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完美,也不要这么说哦。有什么烦恼的话和我说就可以,但是不要讨厌藏马君哦。因为初季和藏马君能够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那也是,我的幸福哦。”右手以祈祷的姿势执于胸口,我平静地微笑。
“学姐你,真的是……太狡猾了。”依旧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的初季用深不见底的目光望了我片刻,轻轻地,仿佛不留痕迹地丢下这么一句,随后便飘然消失在她的房间内,留在依然满腹疑惑的我。将伸出去的手收回,想理一理被夜风吹乱了的头发,这才发觉潮湿细碎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从浴室出来时的热气,触手冰凉透心。被初季淡漠的话语遗留在夜晚的阳台上,一时间我好像又变回了刚失去父母时的那个我,那个寂寞冷漠到无可救药的孤独孩子,不知何去何从。我有些失魂落魄地抬起头,忽然望见了不远处的房间闪起的微弱灯光,是幽助他们房间的方向,静下心来的话,似乎还能听见他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大概又是两个精力过剩的人在比试,某只火妖被激得怒了于是也动起手来,藏马好像在劝架其实又不是真心在阻止,牡丹在抱怨却又无能为力,真让人有些为他们今天到底会几点睡觉还有他们所呆的房间的不容乐观的命运而担心。那样小小的一朵光芒,像是盛开在黑夜中的花朵,闪着橘黄色的光芒,为它四周的空气,都似乎染上了温暖的光晕。凝神听了一会,一个真心的微笑慢慢爬上我的嘴角,不是和初季说话时的形式化,不是勉强自己的强颜欢笑,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的微笑。我曾以为自己,今生再也难以露出这样的笑容了。
恩,或许,还是有一点点改变的吧,曾经的那个我。——因为遇见了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