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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玄长老
龙葵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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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9 11:5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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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站:相守
暗汇所在地离修罗地较近,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家,我与坤虬风餐露宿,走了十余日,入了玄族属地,才算在个小山坳里看到了一户人家。
这是个极致普通的小院,树枝与茅草混搭的栅栏,院内植了些普通的菜蔬花草,小屋亦是再普通不过的木架土胚,院角一汪小塘一圈矮栅,围了些嫩黄的小鸭,可爱非常。
经历了这许多日的奔波,我已是浑身酸痛,见到人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拍门问问可不可以借宿。
坤虬防备心重,起初不肯,但看我坚持,又看这小院确实一副人畜无害的氛围,最终也勉强点了头,跟在我身后来到这家门口。
我试着喊了两声,那小屋的门便开了,一对慈眉善目的老夫妇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看见我与坤虬,便和善的笑着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我将借宿的请求提了,二老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开了院门让我与坤虬进来,还笑着说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晚上要添两个菜才成。
我于暗汇度了四年,今日重新面对这种毫无防备的热心,还真有些不习惯,只在心里暗叹一声,还是家乡的感觉好呵……
我身后初出茅庐便惨遭倒卖的坤虬就更是不习惯,走上两步扯了我的衣袖悄声道:“这二老真的是玄人么,会不会是害人的妖精化的?”
我哭笑不得的拍开他的手,低声道:“放心吧你,我在妖怪堆里混了四年,要是妖怪我闻味道就能闻出来了。”说罢径直向屋内走去,坤虬连忙跟过来。
走进屋内,发现老妇人已然准备起火做饭,我立刻走上去帮忙,厨房里的事情,我在青藤早就熟得不能再熟,此时挽起衣袖,起灶刷锅,利落得很,老爷子从院子里采了些新鲜的菜蔬,拿了两个鸭蛋,又开柜子拿了些肉干出来,对我们笑道:“家里头也没什么好东西,怠慢客人了。”
我连忙摇手,连连说着这已经很丰富了。一旁的坤虬像是没干过什么活,又不擅长和人应酬,此时干巴巴的立在一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我见状立刻将他拉到二老面前道:“大爷大娘,这里有个壮劳力,您这儿要是有打水劈柴之类的差事尽管交代给他,权当是晚餐和借宿的谢礼了。”
坤虬闻言一怔,暗暗瞪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只等着二老发配。
两位老人极是善良,不忍心让他多干,又不好晾着他,便让他帮忙打了几桶水作罢。
待坤虬那边做完,我与老妇人也一起将晚饭做好,糙米饭,肉干炒菜蔬,菜叶蛋花汤,简单得很,却满是家常菜的温馨感。我吃得很是舒服,坤虬亦然,他毕竟是男孩子,很快便吃完一碗饭,执了筷子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添饭,端着碗一脸“吃,还是忍”的露骨表情,我看了都替他觉得丢人,暗想着他要么真是不懂人情世故的的龙族,要么就是个习惯了丰衣足食脸皮又薄还不懂掩饰的大少爷,比我当年初涉世事之时丢脸得多。
最后还是老人笑呵呵的主动替他添了饭,看他那副假意推辞半推半就的样子我暗叹连连,心道也就是老人好心,若是我,就当真不给他盛,憋死他。
看不下去坤虬的样子,干脆转而跟二老聊天,闲聊中得知老人姓狩,夫妇两人相识于九玄,毕业于九玄,出师后便结为连理,而后二百余年,一直携手共度。
我听了羡慕不已,连问二老琴瑟相合的秘诀,老妇笑着道:“哪有什么秘诀,这二百年,可没少吵架。”
狩大爷听了也笑眯眯的捻须点头,可二老嘴上说着吵架的事,面上却都是乐陶陶的样子,丝毫不见芥蒂,就连我这个外人看了此情此景,心头也跟着觉得暖暖的,谈笑间偏头见坤虬也呆呆的看着二老,眼中流露出初生孩童般的纯净,微蹙的眉间透着些困惑,似是不解,又似是欣羡,好像一下子小了好几岁,我不禁暗自失笑。
二老又问我们的经历,我心想现在是在玄族属地,我尚不想回家,坤虬那经历又不真实的紧,两个人若都按原话交代,怕是又惹麻烦,于是便扯谎道:“我和坤虬都是从九玄落榜的,不能继续修习,但又不想就此放弃,便相约结伴出外历练自己,希望即使不入九玄,也能有所成就。”
二老听了连忙出言鼓励我们,随后又问起这几年学到了什么,我道除了心境变化外,还遇到了一些奇人,学了些医药针石之术。狩大爷听了竟很是惊喜,告诉我狩大娘这阵子身子一直不大舒服,时常头昏乏力,手脚僵冷,二老之中无一学过医药针石之术,再加上年岁已大,风翔之术维系不了多久,当初为了清静,住得离汇又远,求医很不方便,便一直拖着,希望我这个懂医的人可以帮忙看看。
我闻言立刻应承下来,边吃饭边仔细询问老妇的症状,狩大娘的症状甚是简单,却引至了一个我不想得出的结果,我不愿就此放弃,吃罢饭收了碗筷后,又帮狩大娘号脉察色,直到深夜,才终是得出了一个结果,再三确认后,我努力维持着微笑,起身对狩大娘道:“我学艺尚不精纯,要静静的仔细理理思路分析下症状才能判断结果,容我一个人仔细想想好么?”
狩大娘微怔了一下,随后慈和的笑着点头道:“劳烦你了。”
我笑着摇摇头,然后踱出屋去。
狩大爷和坤虬正等在屋外,见我出来,连忙迎上,我又向屋内看了一眼,拉了狩大爷走到院里,坤虬便也跟了过来,狩大爷阅历不浅,见我的情状便已明白了七八分,面色沉了一沉,略微迟疑一下,才开口道:“到底是什么疑难的病症,可有法子医治?”
我只觉得心里一阵钝痛,为难的轻摇了摇头:“怕是……治不了的……”
“怎么会!” 狩大爷似是脾气上来了,有些激动:“你开方子便是,就是生在绝壁上的灵药,老爷子我也有本事弄得到!”
我为难的咬牙,轻声道:“大娘这……不是病,是天数到了……身体随着年龄枯朽,就快要支撑不住了,就算再好的灵药,再高明的法术,身体也无法吸收,硬治反倒伤身,这……确然是没办法治……”
狩大爷闻言忽地安静了,像是连呼吸都窒住,一双苍老嶙峋的手紧紧握着小院矮栅的栅头,微微颤抖,头垂得低低的,脸隐在黑影里,看不清楚。
我见状不忍,强打了精神道:“不过,您也不必太当真了,我只是个初学者,半吊子而已,您就当我是胡说八道好了,不过,大娘的身子确实不舒服,这事情可大可小,您还是带大娘去医馆看看才好……”
“她还剩多久?” 狩大爷忽地开口了,语音中带着强自忍耐的哽咽。
我一瞬间也觉得喉头被哀伤堵住,难受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咬了咬牙勉强忍下,才开口道:“一年左右……”
“够了……够了……” 狩大爷缓缓的抬头,尚有些湿润的眸子里带着勉强的笑:“还够我们两把老骨头回九玄一趟……”
“您二老,想要回九玄?”
“是……” 狩大爷点点头:“我和老婆子总是说,待到老了,清闲了,一定要回九玄一趟,看看我俩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曾经住过的房子,还是孩子时一起学艺的地方,吵架斗嘴的地方,互许终身的地方……好好数数我们当年干了多少傻事,说了多少傻话……” 狩大爷说着像是陷入了回忆,眼中笑意又多了几分,随后又轻叹了一声:“只是忙家,忙孩子,劳碌了大半生,待闲下来,腿脚也不大方便了,人便也跟着懒了,总是说着要去,却一直没有去。”言罢他声音逾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这次,无论如何都需启程了……”
我站在旁边,静静听着,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此地,我一个外人,多说什么,都显得做作而多余。呆站半晌,最终只无力的说出一句:“对不起……”
“你为何要道歉呢。”狩大爷带着些苦涩抚慰的笑了:“我们这个年纪,本来也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其实……自己心里也有数的……”随后他又看着我正色道:“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么?”
“您请讲。”
“别把这件事告诉老婆子,就说是普通的风寒好了,至少最后这趟旅行,我想让老婆子开开心心的。”
“您这样,不是对大娘说谎么?”不待我开口,一旁的坤虬先开口了。
我闻言,立时暗地里用胳膊拱了他一记示意他禁口,狩大爷却不生气,看着坤虬的眼睛里,有一种岁月沉积下来的通透与沧桑,最后淡淡一笑道:“我去看看老婆子。”
看狩大爷走进屋去,我立刻扯了坤虬道:“你怎么这么没有眼力,不该说话的时候就不要乱说!”
坤虬毫不示弱,冷了脸看着我:“你说你们玄族良善谦和,以诚待人,可为何却要对一个将死之人隐瞒真相,夫妇尚且如此,实在让人失望!”
“狩大爷是为了大娘好。”我反驳。
坤虬依然冷着脸:“众生都是平等的,为何有人要自作主张决定他人的事情?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别人好,其实是不尊重他人的表现,只有渺小愚蠢却自以为是的生物会这样做!”
我瞠目的看着他:“你……你这是什么话……”
我话说到一半变硬生生的止住,因为我看到狩大娘正推开门从屋里走出来。她看到我,苍老的脸上露出慈和的笑,随后走近了对我道:“刚才劳烦你了,外头怪冷的,回屋吧。”
我连忙笑着点头道:“好,刚才狩大爷等在屋外,我便把诊断结果同狩大爷讲了,他老人家跟您说了吧。”
狩大娘点点头,嘴微张了一下,似是欲言又止,犹豫半晌最后终是下了决心,道:“寒璃姑娘,我知道你是为我们两个老人家的心情考虑,但是,我究竟是何病症,可否实言相告?”
我当下一惊,面上强笑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狩大娘笑了笑,徐徐道:“看你诊完病症后的脸色我就知道了,我这病,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病症,可后来你又说了个那么轻松的风寒,老头子虽然安心了,我却明白,我的病,定然是治不了的,你编个风寒的谎,不过是希望我们能够安心快乐的过完最后的时日,对吧?”
我无言以对,只是缓缓的垂下头。
狩大娘见状苦笑了一下问道:“我……还有多少时日?”
“一年左右……”
狩大娘听了点点头,有些释然的笑了:“看来,这把老骨头还够跟老头子回九玄一趟呢。”说罢又郑重的看我:“谢谢你刚才没对老头子讲真话,他要知道一定不好受,说不定为了迁就我的身子,连回九玄的念头也要舍弃呢……”
我怔住,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夹在了一个异样的窘况之下,狩大爷以为大娘不知道,要我帮忙瞒下,狩大娘亦以为狩大爷不知道,亦要我帮忙遮掩,我知道他们都知道,却不能对其中任何一个人讲,还要帮对方瞒着对方,我当真成了其中最尴尬的说谎者。
大娘并没有在意我的异样,依然慈和的笑道:“夜凉了,都快进屋来吧。”
我点点头,随大娘一起走向小屋,走了几步忽然听到背后坤虬的低语:“你们玄族……我实在无法理解……太奇怪了……”
我立刻回头瞪他,压低声音道:“这是大爷大娘自己的人生,他们有权自己决定,我们这两个都是外人,不要乱讲话就好了!”
坤虬青蓝色的眼睛似乎通透的能直看进我心里:“真的就好了么?他们都是说谎者,你也是,还同时欺骗着两个人,你心里舒服么?用谎言支撑着谎言,制造出一副天下太平的假象,你们就真的开心了么?”
我有些无措的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胸口被坤虬这句质问堵住,哑口无言。
这虽然是十余日来我第一次睡在了舒适的床上,但我却睡的并不好,坤虬的那些话始终萦绕在我的脑际,声声质问,我无法回答……
第二日起床后,大爷和大娘已经给我们备了早饭,饭桌上二老像平常一样说笑,却让我觉得无法直视,只觉得这种各怀鬼胎的平静,虚伪的刺眼。
囫囵吃完了早饭,我拉了坤虬借口还要赶路,忙不迭的告辞。
二老送我们出门,絮絮的叮嘱我们一路小心,还一再谢谢我为大娘诊病,道是除了他们一块心病。
“昨天老头子听说我身体没什么大碍,便提议趁身体还好,一起回九玄看看,我们一起唠唠叨叨了几十年的夙愿,这回总算是都有心去实现了。”狩大娘说这话时笑得舒展温软,带着一种由心而发安然欣悦。
面对着这笑颜,我有一瞬的困惑,但很快便强笑道:“清晨湿气尚重,大娘身带风寒,不宜久站,您二老快些回屋吧,我与坤虬懂得自己照顾自己的。”
狩大爷听了笑笑道:“既然医生都这般说了,老婆子,我们进去吧。”
狩大娘点点头,两人一起转身,眼神没有互望,手却都自然的伸出,凭着感觉与默契自然而然的搀扶住彼此,脸上带着一贯安然欣悦的浅笑,一边蹒跚着前行,一边絮絮说着院内的野草又多了几棵花儿又开了几朵之类的闲散话题。
望着那两个相互搀扶的背影,我恍然怔住。
两个年事颇高的老人,连施展风翔之类的基本法术都觉得吃力,只能无助的感受着身体一天天枯朽衰败。
两人都隐藏着不想告诉对方的秘密,靠着自作主张的虚妄谎言支撑起那份安然与欣悦。
何等可悲又可怜的处境,可不知为何,我却只看到幸福。
也许是因为那不需对望便可同时伸出自然交握的双手,也许是因为那同样沧桑而通透的眸子,也许是因为两张脸上如出一辙的安然与愉悦……
于是,谎言和真相便都失去了意义……
我不自禁的微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也不为什么,然后仰起头,对着清晨的天空,悠悠的深吸一口气,随后再释然的吐出来,只觉得心头一片澄明。
转过身去看到坤虬,这家伙一脸呆相的看着两个老人,见我转身,便又看向我,神情之间似乎是有无数问题要问,却又不知要从何问起。
我笑出了声,伸手拍他一记道:“发什么呆,走了。”
他轻轻的哦了一声,跟着我走了两步,忽的伸出手拉住了我的手。
我转头看他,见他一脸困惑的看着我们交握的手,随后,又转头去看狩家的老夫妇。
我差点再笑出来,当即毫不犹豫的抽出手敲了他一记:“笨蛋,不懂就别跟着乱学!”
他仿佛没感觉到自己被敲了一记,只是傻傻的对着我道:“山里的野草似乎比昨天茂盛了呢。”
我哭笑不得,只得再道:“笨蛋!不懂就别跟着乱学!”
“花开得倒是比昨天好了……”
“笨蛋!”
“你们玄族……真是奇怪……”
“……笨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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